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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23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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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23 章

贏厭卻也問她:“阿虞,什麽叫做後悔?”

再沒比現在更好的了。

他與她骨肉相連,再不離分,他有什麽要後悔?

他只悔,沒早早去了現實,沒早日讓她變成一幅畫,與他這樣長在一起。

神虞長在他血肉之上,擡頭看去,是一顆千絲萬縷血線包裹、怦然跳動地心臟。

她伸出手,去觸碰他跳動地心臟,道:“贏厭,長久以來,是本尊錯了。你有情,只是這情藏太深了,你並未察覺到它的存在。”

贏厭低下頭,道:“阿虞,我察覺了,這裏裝著你。”

他不信這個現實世界真有她的傳說,她不過書生筆下一個虛構的人物。

他愛的就是這樣的她。

年年歲歲,只要有她,他再不孤單,日日夜夜,他握住了這救贖,什麽滄海桑田,千秋霸業,那與他何幹。

神虞站在他心上,溫柔看著他:“可是贏厭,愛不是束縛,是付出不求回報,是步步為營,唯願他好。”

她教過他,大愛、小愛。

她愛眾生,愛神闕,他不在其中,那是另外的一種愛。

贏厭低眸看著她,笑道:“阿虞,我不信你。告訴我,雲榭天還有哪裏可以藏你的玉像?”

他只要將那玉像毀了,才能相信她的愛中有他。

神虞慢慢垂下了眸:“贏厭,那玉像毀了,我便要永遠困在書中世界了。”

他殺了書中世界的所有人,她是百國神女,為他們而生,他們死了,她活著也就沒什麽用途了。

贏厭微一皺眉,擡頭環視四周。

他在雲榭天時是個瞎子,瞎子固然看不到雲榭天,卻知雲榭天的一草一木。

這裏變了,可到底是哪裏變了,他說不出。

茅屋一盞油燈昏黃。

書生坐在桌前,奮筆疾書,漸漸,他有些寫不下去了,端起桌上不知放了多少日的冷茶一飲而盡。

變化是悄然發生的。

不滅的寂火從地表掀起熱浪,遠遠鶴鳴嘹亮,一只頭頂有一簇紅毛仙鶴從後山洞穴鉆出,雪白修長的脖頸,窺探著外間的動靜。

白鶴有靈,窺探良久,展翅飛上天,落在了神女殿的琉璃屋頂。

幾百步外的長生池,垂柳依舊,池畔站著個紅衣魔。

它歡欣合攏了翅膀,向紅衣魔發出一聲啼叫。

贏厭認得它。

很久以前,這畜生差點帶著他的阿虞離開瑞陽村。

阿虞叫它‘狗兒’。

他擡起手,一把將它攝了來,攥著它修長的脖頸:“倒把你忘了。”

他問:“阿虞,當日你為何要給這畜生取名叫做狗兒?”

雲榭天是有神之山,這畜生是仙鶴,叫狗兒,他聽著都不雅。

神虞笑眼看著仙鶴,道:“它母懷它時,隨母親下山為你母所救。本尊恐它長不大,為它取個賤名好養活。”

她話音未落,贏厭手心一緊,一把攥斷了仙鶴脖子。

神虞眼底沒了笑意,問他:“孽畜,它與你一樣是畜生,連它你也不放過?”

贏厭隨手將仙鶴屍體一甩。

他是有自己的道理的。

江山他給鐘離闕了,阿虞從來都是屬於他的,他的血肉裏長著她,他們便是一體的。

她要笑,只能對他一個人笑,對個畜生笑,他心底不舒服。

他心底不舒服,自然要殺了它。

他沒錯,阿虞也沒錯,錯就錯在這畜生不該出現在這裏。

這裏是現實世界,虛幻世界的一切,不該在現實存在。

他道:“阿虞,你叫我孽畜我也不惱,你叫我什麽我都愛聽。”

神虞覺他不可理喻,罵道:“孽畜,不準對本尊說話。”

贏厭被她罵得渾身舒坦。

他是個賤骨頭,被她殺過,欺負過,嘴裏恨她,心底卻惦記著她。

他擡步,四處尋找著白玉像,道:“阿虞,你不用說話,我有許多話要對你說,這輩子一直說也說不完。”

他徑直向後山而去,他聽阿虞說過,後山有禁地,還有什麽玉像,她帶著神闕來過。

書中世界與現實世界是不同的,可書中世界也是從現實世界衍生而來。

他得從現實世界找找蹤跡,若找到了,趁早毀了,也好早些放心。

神虞站在他心上,用力跳了一下。

贏厭心口傳來一陣悶疼,冷著臉問:“阿虞是因為我殺了仙鶴才故意傷我心?”

神虞又跳了一下,道:“不是,我餓了,要吃仙鶴肉。”

她養大的仙鶴死了,她也不能白養它一場。

贏厭停了步,冷著臉看她:“阿虞不會有什麽陰謀吧?”

神虞冷笑:“本尊只是一幅畫,你若死了,本尊也會死。”

贏厭搖頭:“我不信你,先前你說過,神闕死了,你也會死,可神闕死了,你並沒死。”

挨過他打的書生,還說給他個人皇身份,若照書中說法,有蘇愛贏,該是阿虞生的。

可後來呢,懷孕是他,他堂堂一國帝王,挺了一年六個月的肚子,給她生了個孩子。

神虞冷哧一聲:“他死,本尊難道當即就死不成,本尊現在長在你身上,還不能說明問題?”

贏厭覺她話很有道理,有些不情願地折返回去,撿起仙鶴屍體,來到一顆枯去的桂花樹前,一腳踢倒樹,揮掌間燒著了樹,將仙鶴直接放在火上燒了起來。

神虞是畫中人,又長在了贏厭身上,自然吃不著肉。

那肉燒褪了毛,入了贏厭的腹,神虞從他身上汲取了些養分,往他心上盤坐下來,道:“吃飽了,本尊要打坐消化。”

贏厭只得閉上眼,陪她一起盤坐。

他人閉著眼,嘴是始終不肯停的。

世人言他不生人性,他有人性,只是這人性他從不在世人面前展現。

神虞與他相處久了才知道,贏厭是個碎嘴子。

這樣喪盡天良的一個孽畜,自打兩人長在一起後,路上看到個鳥也能對她說上一大車的話。

神虞是個喜清凈的人,早年有一個容廷已然是話多的了,送他下山,也是因她實在受不了他的話多。

沒成想,碰上贏厭這樣的孽畜,她縱不想聽,他能在她心裏說一車車的廢話連篇,她不想聽也得聽著。

神虞掐算著時辰。她不過盤坐半個時辰,贏厭從他小時在寂淵第一次殺人,到他殺死仙鶴。

廢話連篇,句句不挨著。

她道:“孽畜,你再多說一句話,本尊便咬掉你心口一塊肉。”

她話一出,贏厭睜開眼,顯得有些激動,甚至期待問:“阿虞喜歡吃我的肉嗎?”

早先阿虞說過,她想吃他的手掌,他有她了,這手掌要不要,只要她願吃,不嫌棄他,他把雙手割下來吃了也沒什麽。

神虞倒是忘了,贏厭是個瘋子,道:“睡吧,睡醒,本尊告訴你玉像在哪裏。”

贏厭對她話言聽計從,唯恐自己睡慢了,直接擡手給自己一掌,成功將自己打昏了過去。

他簡單的腦子,總有最簡單,最直接的做法。

這世上還有什麽比昏迷更快的昏睡法。

他袒露著胸膛往地上一躺,沒有呼吸,沒有鼾聲,如同一具屍體。

神虞盤坐在他心口,一雙慧眼看向天穹,問:“現在不動手,還待何時?”

茅屋油燈微微晃動。

書生筆不停,終於落下最後一行字,蒼白著臉,放下了筆,站起身,對著墨跡未幹的話本,雙膝下跪。

他是有私心的,這私心並不多,只是給自己在話本憑空捏造了一個身份罷了。

書中他也是個殘疾,可二次寫下的話本中,他看著帝後和睦,心底滿是嫉妒,於是進了讒言。

她生於他筆下,那算不上是愛,只是想要擁有她。

他要帝後生離心,讓神闕燒了雲榭天,是想讓她看到他。

她前十年的青梅竹馬,沒有他,後十年的開國帝後,他一直都在,只是她的眼底從來沒有他。

剛完成的話本,她曾拿走他一塊玉佩,那玉佩,他說過,是母親遺留。

傅無疾從腰間解下一塊玉佩,雙手捧著,放在話本上。

他雙眸如寒星,一身青衫鮮血早已幹涸,紅暈洇幹成了片片紅梅。

他笑著道:“神女,傅無疾生於山中,幼時是聽著您的傳奇長大的,母親臨世前將這塊玉佩交到無疾手中,讓無疾贈妻子。無疾是個殘疾,書中有帝師智,現實卻是您腳下的螻蟻。

無疾曾以為,這話本是為不存在的人皇而寫,現在才知,無疾私心全在您身上。”

他不曾給她神骨智慧,是因她本就有;他也不曾給她地位與尊貴,是因她本就是人間神;他不曾給她悲憫之心,是因她本就擁有一顆大愛之心;

沒人能創造神明,若有,必是得神明指引。

他私心不多,得知她只有一顆大愛之心,嫉妒之下,寫死了她。

殺神,重罪。

褻瀆神明,萬死難辭。

他向話本叩首:“神女,傅無疾沒有萬死之身,唯願一身血,一條命,讓您得償所願,重回人間。”

茅屋油燈驟滅,一只枯瘦的手,打碎油燈,碎片劃過脖頸,鮮血高高迸濺,悉數灑在話本上。

神虞垂了眸,站起身。

贏厭忽然便醒了。

天很低,雲霧在她身後。

她站在他面前,身披銀發,鶴氅聖潔,手裏卻攥著一把劍。

神虞道:“贏厭,你自稱無敵,可敢與本尊交一回手?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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